74上 旖旎曲中别旧人 南国乾坤感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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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月我结婚,她是本地人,她二婚、我二婚,长得一般,人很体贴。我俩同居七年了,从我第一年来到金边开始。她比我小好些岁,本来没打算结婚的,哼哈……你也瞧见了,肚子遮不住了!”一脸褶子的胖男人灭了一根烟头,重点燃一根,无奈地苦笑。
  
  “哼呵……”胡子男迎合着也笑。
  
  “咱都过了退休年纪了,真不想耽搁人家,谁他妈知道女的快五十了还能怀上!”胖子又笑了。
  
  胡子男望着两人中间的几盘菜,吸着烟发呆。
  
  “我一直以为你跟小落能在一起。”
  
  胡子男从鼻子里笑出一股烟,然后俯首摇头。
  
  “小落是个好女人呀,我每年去暹粒市看她一次。饭店开得越来越大,生意很火!能干又会来事,多好的婆娘呀,偏偏你不稀罕!”胖子朝胡子啧嘴点头瞪眼睛。
  
  对话陷入了沉默,饭店里的音乐替两人化解着伤感。
  
  “mybodyisacage,wetakewhatwe'regiven。justbecauseyou'veforgotten,thatdon'tmeanyou'reforgiven.i'mlivinginanage,stillturninginthenight,butwhenigettothedoorway.there'snooneinsight.i'mlivinginanage,realizingyou'restillnexttome.mymindholdsthekey,setmyspiritfree,setmybodyfree……”
  
  几分钟后,胖子开口:“你要留在这里就好了,哪怕多住几天,我带你到处转转。这儿民风淳朴、人很热情、适合养老。昨天去的那条街全是外国人,各国来的、各种美食、各种语言、各种肤色,我每天晚饭后都去那儿走一走,哥我现在还会讲几句英语呢——hello、hello,howmuch、howmuch,onedollar、onedollar……哈哈哈……”
  
  两男人在烟里咧嘴轻笑,笑到无声。
  
  “国内现在怎么样?”
  
  “呵——不知道。”胡子男闭着眼微笑摇头。
  
  “我现在也不关心了,以前老想着赚了钱回去,现在孩子都快落地了!我想我以后……可能要落在这里了!”
  
  对话又中断了,烟雾中两人各自低下了头,忧伤缓慢的老歌续上了两人的对话。
  
  “nowi'moldiamweathered,mybeardislongandwhite。ihaveseenmanycrawlingwintersonthissleepyark。stillwegoforourfathersandwegoforthelost。stillwegoeveronintothecommondarkonaslowboattochina.iwillbe,iwillbeinthesea,whenwegetthere……”
  
  “我一直以为你混得很好。”许久后,胖子托着下巴说。
  
  “哼!”胡子男摇了摇头、抿了抿嘴。
  
  “我也懂,现在内地不好混,不比以前了。二十年前遍地黄金,开个厂子立马进账——加工布料的、制作洗洁精的、代工鞋子的;十年前也不赖,但凡跟手机电脑相关的,哪怕倒卖个芯片、充电器也能赚个盆满钵满!现在?大势已去啊。这四十年的发展透支了后四十年的,暴发户们原先赚来的,现在也洒得差不多了。这四五年国内的脚步明显放慢了,除了搞搞金融骗骗原先的暴发户,没什么空子可钻了。咱们这些出身的小企业主真不好混啊,也就在这边还能捡些漏儿、赚些小钱!”
  
  “哎……”胡子男闭眼点头。
  
  “你得挺住呀!我老感觉这次见你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换了个人似的!哥可不爱看你现在这模样啊!做生意的,谁没经历过赔本?谁没来过几次重新开张买花篮的?我叫你来柬埔寨是找门路来了,你瞧瞧你这颓废样儿!郁郁寡欢这脸色……哎呀完全不在状态呀!”
  
  “哼哈……”满脸胡子的男人咧嘴一笑,笑完了两眼空虚。
  
  allaroundmearefamiliarfaces,
  
  wornoutplaces,wornoutfaces.
  
  brightandearlyfortheirdailyraces,
  
  goingnowhere,goingnowhere.
  
  andtheirtearsarefillinguptheirglasses.
  
  noexpression,noexpression.
  
  hidemyheadiwannadrownmysorrow.
  
  notomorrow,notomorrow.
  
  andifinditkindoffunny,
  
  ifinditkindofsad.
  
  thedreamsinwhichi'mdying,
  
  arethebesti'veeverhad.
  
  ifindithardtotellyou,
  
  ('cause)ifindithardtotake.
  
  whenpeoplerunincircles,
  
  it'saveryverymadworld……
  
  一阵音乐之后,胖子再次打破沉默:“前几天见你来了,我在群里说了下,小落立马回复我,确定是不是你,哼哈哈哈……”胖子有意成全一段缘分。
  
  “哈……你有空了给她介绍个好点的对象。”胡子男抬起两眼,像是托付,又像是交代。
  
  “介绍过!瞧不上。惦记着你呢!你——你真不见见她了?两小时就到暹粒了。”胖子像在祈求、争取什么。
  
  “不了。”
  
  两男人各自感叹,烟气朦胧。
  
  holdanotherhandwhilethehand`sstillwithoutatool
  
  drownintoeyeswhilethey`restillblind
  
  lovewhilethenightstillhidesthewitheringdawn
  
  firstdayoflovenevercomesback
  
  apassionatehour`sneverawastedone
  
  theviolin,thepoet`shand,
  
  everythawingheartplaysyourthemewithcare
  
  kiss,whileyourlipsarestillred
  
  whilehe`sstillsilentrest
  
  ……
  
  “啊……你吃饱了吗?”胖子在烟气中问。
  
  “饱了。”胡子男眯眼点点头。
  
  “那走吧。”胖子说着灭了烟。
  
  “走。”胡子男也灭了烟。
  
  两人拎着胡子男的行李,出了饭店,上了面包车,直奔机场而去。一路寡言,除了回忆过去似是再没其它话题了,到了机场,过了安检,两人作别。
  
  “那个……哥就送你到这儿了。”
  
  “嗯,谢了老李。”胡子男直面胖子,两眼真挚而深邃。
  
  “哎……你要是有困难了开口呀,哥现在除了几个闲钱一无所有,你要有好的项目记得知会一声,我当大股东,你给我赚钱!”
  
  “呵呵……”胡子男看向旁边冰凉地冷笑。
  
  “别一天天拉个脸的!以前精明强干的老板样儿去哪啦!我真看不上你现在这样子!”胖子假装生气,不停地拍打胡子男的肩膀,想给他提气。
  
  “放心放心!”胡子男挤挤眼,也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沉默半晌后,胖子开口道:“我老了……过了六十身体真的不太好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回得去!以后我回国了没地方待,不还得找你嘛!你这样子让我怎么联系你呀!”胖子说着双手叉腰,眼红了。
  
  “别别别!”胡子男低下头握住了胖子的手。
  
  两人紧紧地握手,像极了第一次见面的客户。中年人的作别,也只有握手,紧紧地握手。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胖子擦了泪摆摆手,示意他走。
  
  “我要走了,李哥你保重。”胡子男说完,松开右手,提起地上的包,大步朝候机楼走去。走到十来米远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微微笑地朝胖子挥手。待胡子男在川流的人群中消失不见后,胖子这才捏着鼻头回去了。这一别,该是没有再见了。
  
  这胡子男,乃马兴邦也。
  
  胖子叫李平议,是马兴邦刚来东莞时的邻居。他们的交往开始于二零一三年,那时候刚搬来的兴邦雄心勃勃,整日为办石墨加工的新厂子劳心劳力。胖子原先是南方电网的专业电工,有妻有子,生活幸福。儿子五六岁的时候他经常教小孩换灯管、拆电器、合电线玩,导致小孩从小不怕电。有一年台风过境路上积大水,电线杆走电没人敢过街,刚上初一的老李儿子不怕死、不听劝地抱着书包淌水回家,结果当场三秒电死。自此后老李性情大变,整日怪罪妻子那天为何不去接孩子放学,老李妻子也天天呵斥他不该教小孩玩电。夫妻长久大战,悲愤耗尽精力和感情,老李不久辞了工作、撂下老婆搬家了,搬家后开始独自创业。
  
  马兴邦刚和老李交往的时候,老李刚离婚,因为老婆出轨,因为老婆受不了他的冷漠和斥责。两个同时创业的中年光棍一拍即合,在马兴邦开厂子的过程中老李给了不少的帮助和建议。后来老李厂子所在的老工业园要拆迁,老李无奈要搬厂子。搬了一次生意骤冷,只得关门,厂子第二次挪地儿时老李也随厂子搬走了。
  
  再后来老李说他要去东南亚开厂子,说东南亚房租便宜、市场新兴、人工工资低、消费也低。兴邦以为他只是在电话里随便聊一聊,没想到老李真在金边开了一家粉条厂子,生意还不错。这几年偶然的电话里,常听老李在曝露他的生活——金边动不动停电机器歇菜、自己学会了做咖喱饭、他买了个带游泳池的二手小楼房、他被当地的混混骗了几万、他在暹粒投资了一家华人饭店……这一次来柬埔寨看到老李满面春风,兴邦很开心。至于他来柬埔寨到底是干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小落,是谁?
  
  在飞机上,马兴邦不停地追忆小落的样子——一米七五的个头、苗条的身材、优雅的身姿、微卷的短发、爱笑的嘴唇、方形的脸蛋、褶皱的手背、松软的胳臂……老李口中的小落,比自己要大两岁。落芳华,广东人,她潮汕的老公出轨后得了一点赔偿,靠着赔偿自己创业。和老李同在一处的工业园拆迁后,芳华没多久也去了柬埔寨。那时候芳华经常请他们去吃饺子、喝酒、唱歌、逛会所,认识芳华的那三年是兴邦在外游离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芳华一片赤心,兴邦无心接受。他还没有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即便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这些年他想过芳华吗?当然!奈何断章的故事,没理由再续上了。见一面又如何?注定没有结局的故事,不如停在最美好的那段儿、最恰当的地方。
  
  所以,下一站在哪里?
  
  前段儿在重庆很狼狈,最近在东南亚很伤感,明天呢?无心生意的马兴邦与其说是去金边找机会,不如说是去看唯一的知心老友。明天在广州落地,疲惫不堪的马兴邦打算坐车回陕西。好久没见弟弟兴盛了,有点儿想念他做的臊子面,还有家里绵绵的老沙发、暖暖的炉子、狭窄的窗户。
  
  今天是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十七号,农历十月廿一,己亥年乙亥月戊午日。今日宜装修、结婚、入宅、领证、动土、出行、订婚、安葬,忌搬家、安床、破土、纳畜、移徙、伐木、盖屋、求医。早上七点,老马撕了老黄历准备清烟仓、填烟末、抽锅烟。今天起晚了一个钟头,许是天凉了,许是感冒药的安眠作用,点着火正要抽,听见桂英出房了。
  
  “咋?今儿还上班?会还没开完吗?”老马惊讶地问。
  
  “没呢,今儿最后一天。”
  
  “忙完了早早回来,娃儿最近天天嚷嚷着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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