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中 1 三拜九叩行礼祭 曝骨履肠惊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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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的!”
  
  “白的!”
  
  “那我走黑的吧!”
  
  “我走了,该你咯!”
  
  ……
  
  午后一点,周日闲情,钟学成和爸爸一块下跳棋。原本是自己一个人玩,爸爸起床后一时无聊,也加入了他的跳棋游戏。几胜几负之后,大人顿感无聊,小孩意犹未尽。
  
  “不下了,让爸爸抽根烟!”钟理说着推开五彩棋盘,抬臀坐在旧沙发一角,一层黑土的脚底踩在沙发边上,点燃香烟抽了几口,左手搭在左膝盖上吞吐起来。
  
  钟学成继续自我博弈。我方下了一步之后,调转棋盘,审视棋局,在敌方的领地帮助敌方首领走了一步,然后再次调转圆盘,重新梳理我方处境,最后绞尽脑汁地下出一步。即便自己一人玩得不亦乐乎,但小孩依然希望爸爸能陪他再玩一局。数次斜瞅后,小孩判断爸爸好像没有再下的意思了。
  
  一根烟完了。见爸爸重点燃一根,小孩猜测今天的双人对弈应该没有下文了,于是打算端着棋盘去房间玩。收棋子的时候,钟理看出了儿子的小心和渴望,于是吐着烟气跟儿子搭话:“你妈妈给你打电话没?”
  
  “打了。”
  
  “怎么说的?”
  
  学成不知如何回答,僵持片刻道:“没怎么说。”
  
  “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了。”小孩答完,自顾自地整理棋盘。
  
  钟理等不来他要的答案,被儿子的木讷和蠢笨差点要逗笑抑或逗怒,于是缓缓地问:“你妈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哦。”
  
  钟理望着门外,两脚搭在茶几上,继续抽烟。
  
  第二根烟快完了,爸爸没有再问问题,自己也等了很久很久,真的很想回房间。学成心里的几个小人打了一架又一架,终于承受不住,端着棋盘上楼了。踏上黑铁楼梯的第五台,小孩忍不住地偷偷看了眼爸爸,他正在点燃第三根烟。爸爸好像不高兴,他似乎有点生气,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怎样才能不让爸爸生气,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为什么小姨还不接自己回家,爷爷什么时候下班……怀揣着诸多烦恼和问题,小孩走进了爷爷和自己的小房间。
  
  悄悄关上了房门,小心地反锁,而后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发现听不见爸爸的声音了,小孩如释重负,不自觉地喘了口气。将棋盘端到屋内的卫生间里,然后再次关上了卫生的门,借着卫生间小窗的明光,小孩继续自己跟自己下跳棋。下棋的时候,钟学成不由地脑海中出现了妈妈——妈妈的笑、妈妈的话、妈妈发来的图片……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干什么。思念妈妈的小孩更加烦恼,无心玩棋的他坐在洗手池上,望着窗外进出农批市场的大人们发起了呆。
  
  “人间府第失慈爱,天宫仙班多善仁”。
  
  白色对联贴在两侧,横批为“德及乡梓”;大门右侧望门纸高高挂起,两边的墙上靠满了花圈,门前及巷道摆满了桌椅,左右好几家邻居的门前也被各色机动车占用了。大表哥、二表哥等一众男人在门口戴着孝帽迎人——两表哥族中人、大姑妈娘家人、大姑父的外亲、两嫂嫂娘家人、晚辈媳妇的娘家人、村里今天到岗的执事人……农村的红白喜事,沾亲的都得上门。从钟家湾扫墓归来的包晓星,老远瞅见了家门口的一堆堆人,拉小麦在不远处停车。
  
  下了小麦的摩托车,晓星有些愧疚自己来晚了,三下五除二地穿好小姑提前为她备好的丧服,和大表哥二表哥等一众人打完招呼,按照习俗女人呜呼哀哉一路哀嚎,直哭向灵堂上。每有亲戚哭着进了灵堂,男亲男主迎,女亲女主迎,一见晓星五体投地扶柩大哭,郭家的两位嫂嫂、晚辈媳妇以及大表姐郭朝芬等人一齐过来陪哭。哀悼之后,晓星按规矩烧香敬酒磕头,众妇人回礼,而后晚辈的媳妇们起身搀扶晓星、朝芬等人。
  
  擦完泪,几人叙旧寒暄,还没说几句话又来一轮女客直奔灵堂哭丧,几位女主立马跪下陪哭回礼。晓星见状离开了,擦了泪去找小姑她们。回头一望灵堂早已布置精当,祭奠的黑色挽联左右飘浮,写着巨型奠字的布质挽幛隔断了亡人和生客,两侧崭新的幕布上绘着九龙缠柱,上方的梁柱上彩灯条条。棺材用的是柏木,棺底周围镂刻花纹,棺头上雕着“寿”字图案,包晓星好奇地去探望棺木中的大姑妈——身穿枣红色寿衣、着黑色绣花布鞋、盖红色绣花寿褥,脸上盖着白色冷气纸、脚上缠着绊脚绳、墙上点着长明灯。包晓星想看大姑妈最后一眼,奈何没有勇气掀开冷气纸,只得侧着瞄一瞄大姑妈的脸颊,正打望间忽听有人朝她说话。
  
  “星姑我有点怕,我们去找舅奶吧!”小麦披麻戴孝地一身白。
  
  “怕啥?人这么多。不怕的!”包晓星说完拉起了小麦的手腕,两人朝屋里走去。
  
  “还有讣告啊!”
  
  没走几步,包晓星看见了墙上贴着的白纸黑字的讣告,不由得读了一遍:“讣告。家母包锦春不幸于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十二日上午十点与世长辞,享年七十八岁。兹定于十一月十七号在家设奠、十八号入土为安!特此讣告。愚孝长子郭朝阳、次子郭朝明等携子女泣告,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十三日。”
  
  一路穿行,包晓星发现表哥家的房子跟第一晚来时大不相同,几乎全被征用了。前院摆满了吃酒席的桌椅板凳,虽远未到吃饭的点儿,但好多客人此时正坐在那边休息闲聊;后院成了灶房,请来的专业厨师和一帮妇女在那里热火朝天地备饭;前院的角落挪出一块地供自乐班子拉弹打唱;儿子郭桐生的婚房成了礼房,礼房里此时堆满了亲戚送来的礼物,账房先生在记账,捏毛笔的写红帖;大表嫂的房间成了执事房,村里请来掌事的先生正在给上门帮忙的村民分配工作;表哥女儿郭桐瑶原先的房间现在成了议事房,专为两表哥、表哥家几个儿子、村里的掌事等人议论大事用;二楼的两间房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大仓库,采购的蔬菜熟食、酒席上用的杯盘、原放在一楼的闲置家具农具等等如小山一般堆成一座一座;大姑妈生前的房子此时成了招待长辈的客房——小姑、大表嫂的父亲、二表嫂的母亲、桐生媳妇的爷爷等等一群上了岁数的老人全安顿在这里。
  
  包晓星绕过人群,终于找到了小姑。见过长辈、寒暄以后,她安静地坐在小姑身边,听小姑和一群七老八十的亲戚嘀嘀咕咕地围在炉火旁拉家常。
  
  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如今黄土高原上的葬礼依然沿袭旧时风俗,厚殓迟葬,隆重出殡。亡人一般在家停放七天方入土,此时此刻是大姑妈去世后的第六天下午两点半,前期的治丧和报丧已完,亲友吊唁已经结束,寿衣已穿,灵堂已设,倒头纸已烧,身已净,床已移,殓已入,讣闻已张贴,墓室已打好,乐队已请来,守灵已五晚,接下来是什么流程,包晓星这个远来客哪里知道。久离故乡,早忘了方圆上的习俗礼仪。
  
  “星姐!”一个壮壮的女人走过来朝晓星打招呼。
  
  “啊!启红呀!我扫见你了,又不敢认!启红你怎么变这么胖了!”亲亲的表妹,隔着两米,愣是没认出来。包晓星望着小姑的女儿一时半会不敢相信,曾经八九十斤的俏姑娘如今变成了一百五六的大胖子。
  
  “哎……村里活多,干着干着……就胖了。”表妹张启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俯首间多少心酸。她脸上的黑红、头发的蓬乱、裤子的膈应、袖口的断线早已说明了她如今的处境。
  
  “胖也好瘦也罢,指不定你比我身体还壮实呢!我现在年纪不大一身的病,稍微吃不好胃里疼得很!”包晓星拉住表妹的手,两人坐在一处,低语热聊,言语间满是童年的你你我我。
  
  没多久,家里忽然喧哗起来,唢呐声近在咫尺。
  
  “怎么啦?”晓星惊讶。
  
  “估摸要请牌位咧。”小姑扭头镇静地回答。
  
  晓星、启红、小麦等出屋来看。果然,乐队在灵堂边不远处吹打起来,众人厚厚地围在灵堂外,原来主人家正在摆设祭品——垣上人称“献祭”或“三献礼”,灵堂摆设之物多是郭家外嫁的女儿们做的或买的。众人的眼光随着摆设物而缓缓挪移,最下面一桌是五彩的花馒头,靠上是九种副食、四种水果、十三朵纸花,再靠上一阶是香炉和蜡座,蜡座两侧为高高的油炸面花圈;最上面是各色纸花——男女纸人、一对仙鹤、一双梅花鹿、灵芝等。十来分钟后祭品摆设完毕,大表哥和桐生、从城里赶回来的二表哥及其子郭金生、郭闰生等几人披麻戴孝地在乐队的带领下,去族里其他家迎请族中仙逝长辈的排位和相位。
  
  与此同时,表姐郭朝芬和郭家的其他外嫁女子此时正在桐瑶(大表哥女儿、郭桐生妹妹)房里加紧地制作纸棍、纸花,为接下来的成服、披红做准备。包晓星和张启红等闺女们也加入了其中,剪的剪、糊的糊、陈列的陈列。
  
  唢呐声中,众人在南郭村里七绕八绕,几十分钟后,五位孝子和其他族中孝子捧着七张祖宗牌位回来了,家里再次沸腾起来。将祖宗牌位等摆放至灵堂上,家族里的孝子们三拜九叩以后,准备成服。
  
  厨房端出了成服需要的猪头、菜肉等祭品,表嫂那边也备好了麻衣孝帽等交至族中长辈手中,朝芬将做好的纸棍等物交给执事人。锣鼓声中,家里的亲戚们浩浩荡荡地挪位至南郭村小广场上,以告知天地、乡邻,今有慈母离世、家祭安葬。包晓星好奇,跟着启红、小麦一起出来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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