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中 爷孙俩拆解旧事 马兴邦重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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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眼睛歇歇,写作业用、玩手机用,不怕用坏啦?惜疼些身上的零件!人不是所有的零件全坏了才死的,是一件零件坏了就可以蹬脚进棺材了!”老马说完给外孙递过几粒核桃仁。
  
  “嗯知道!”
  
  “作业完了没?”
  
  “完了。”
  
  “完了把手机撂在一边,晚上别看了!眼珠子要用一辈子呢,你才十来岁的娃娃就上千度了,还不如爷爷的眼睛呢!”
  
  “哎呀知道知道!”少年扭着身子不爱听。
  
  “你平时还好呀,这几天咋了?抱着手机那怂样子,跟憨子似的!你告诉爷爷,是不是谈恋爱了?你跟爷讲,爷不告诉别人!”老马正剥着核桃,忽地探头说起了悄悄话。
  
  “万一你走漏了消息呢?说梦话呢?这要被你们马家人知道了还了得!”仔仔调皮。
  
  “照你这语气,真是谈对象了对不?你放心,爷知好歹,不会跟她讲!”老马也调皮。
  
  “还‘对象’!真土!”仔仔说着抓起果盘里的苹果吃了起来。
  
  “别别别!有农药呢,爷给你削皮!”老马抢过来仔仔手里的苹果,拿起削皮刀削皮。
  
  半晌,老马见仔仔乐不可支,颇有深意地说:“爷早知你谈恋爱了,还掖着不说!”
  
  “哈——哈!”仔仔提溜着眼珠子双唇合不拢,只得捂住嘴傻笑。
  
  “这么藏不住事儿!你这样子以后怎么干大事!”老马揶揄。
  
  “我什么也没说呀!是你心里戏太多了吧!”
  
  “你再不朝我说,爷跟你妈讲了!看谁能耐!”
  
  “说什么?你有证据吗?”
  
  “爷跟她说话,还要证据吗?”老马不屑地挤出大小眼。
  
  “那你诋毁我,我也诋毁你!就说你又给漾漾喝白酒,给我……说你在房里抽烟打呼噜影响我学习睡觉,说你二十天不洗澡浑身臭味脚趾缝熏死人,说你从来不刷牙还用自己的杯子给漾漾喂水喝!我就说你还把自己嚼碎的东西塞进漾漾嘴里!哈哈哈哈……”少年狂妄地大笑。
  
  “你这猢狲,胡说八道一天天!我啥时候不刷牙了?我来这以后天天刷!”
  
  “事实不重要,我妈信不信才最重要!这种事情,我还能编好多呢!”少年轻狂地抖。
  
  “切……索性,咱撕破脸皮吧!正好,我也汇报汇报,我就说你谈恋爱不学习,凌晨两点看手机,旷课出去跟姑娘约会,还从我这里要了三千块钱给姑娘买东西!”老马说完也抖着下巴得意。
  
  “我说了会还你的!利息也给你!才借你一千,你说成三千!太没底线了吧!”仔仔急得拍桌子。
  
  “哎……刚才怎么说的?事实不重要,你妈信不信才最重要!这种事情,我也能编个一草篓一火车的!”老马说完双眼狡猾地将苹果递给孙猴子。
  
  “爷爷,我最近越来越发现,你也是个老不正经的。如果你年轻时不小心走偏了,是不是现在也是个黑社会或者大流氓什么的?”
  
  “瞧你说的,没大没小的,更没个正经。言归正传,你到底谈没谈恋爱!”
  
  “啧你说说,咱俩关系这么好,同睡一个屋檐下,干嘛闹得鱼死网破呢!”仔仔伸出胳膊,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爷爷的小拇指撒娇。
  
  老马松开手,不接受虚假热情的敷衍或信口雌黄的求和,掐住核心问题,只问一句:“到底处对象没?”
  
  少年咬着嘴唇一脸无奈,望了望天花板,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爷俩互相指着对方笑作一团。
  
  “如果家里有第三个人知道了这事儿,我就当成是你泄漏的。”仔仔咬着苹果用力地眨眼睛。
  
  “咱又没签协议,你这样说……啧跟勒索似的。”
  
  “咋地?你是让我贿赂你吗?马村长!”少年趴桌子上又摸了下爷爷的手背。
  
  “哎……这种事,不好在桌面上明说!”老马说完剥着核桃抖着肩膀嘿嘿笑。
  
  “我先问问价,收买一个基层·村长,今年的市价是多少钱?”
  
  “这……可不是三瓜两枣的交易了!”
  
  “多少?一百?”少年试探。
  
  “你当爷是要饭吃的?”老马说完咯咯地笑。
  
  “二百?”
  
  “啧!先吃东西!别动不动就谈钱!”老马将手底下剥好的核桃仁全推给了仔仔。
  
  “几个意思?坐地起价吗?你这人真逗,非逼着我灭口!我本来只是互利友好地行个贿,一不小心杀了人!你是来送命的吗?”
  
  “呵呵……哈哈……”爷孙俩相视大笑。
  
  不可否认,平日里跟外孙子正儿八经地斗嘴,于老马而言是一件颐养天年、坐享天伦之乐的事情。
  
  笑了好久,渐渐平复,仔仔吃着东西问爷爷:“爷爷,如果我谈恋爱了,你有什么嘱咐的吗?”
  
  “嘱咐没有,爷给你讲个事儿,我们屯里的事儿。有个小伙子,比你妈小好多岁,那年他上中专,在学校处对象的时候发生关系了,结果那女娃子怀上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怀了四个月了!这家人高兴得把女娃接过来想谈婚论嫁朝对方家里求亲呢,你猜怎么着!女方家人知道以后,直接报警了!没几天那小伙子就被警察带走了,女方家里人说这小伙子性侵、强奸、诱拐,那女孩年纪小没主见尽听了她爸妈的,把我们村的小伙子就这么送到监狱里了!亏不亏你说!关了好多年呢!啧哎可惜呀!”
  
  “所以!爷爷你问我谈没谈恋爱就是想说这个呀?”
  
  “嗯。你才十六岁,那姑娘想必也是个未成年人。未成年人在好多事情上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你俩感情好没问题,将来真出意外了你怎知人家女方家长怎么想的?咱换个角度,如果有一天漾漾十五六岁怀孕了,你说咋办?爷可不管他们是不是谈恋爱,他糟践了咱闺女毁了娃儿一生,你说咋办?哪儿还有啥理智呀,把他打到监狱里还是轻的呢。”
  
  老马思想传统,一出口吓到了新千年、大城市出生的少年人。仔仔听得有点瘆,瘆得不会接话了。
  
  “爷爷的意思是,恋爱可以谈,对象可以处,但是要有谱,要知道保全自己。再过一年你高考、上大学,再过两年你成年,急啥急?现在,要分清次重,要从长计议。男人嘛,眼光一定要长远,做啥事都得深思熟虑、防患于未然。你越成熟稳重越能成功成才,你要成功成才了,还怕没姑娘缠着你?还怕女方家长瞧不上你?”老外公语重心长。
  
  “嗯……但是……但是我俩还早着呢,手还没拉一下呢,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现在说这个……”少年有点难为情,说出了大实话。
  
  显然,他们爷孙俩对同一事态的判断不在一个维度上。
  
  老马一听娃儿辛辛苦苦朝思暮想大半年地追姑娘,花钱花力花时间才追到这种地步,只觉特别吃亏,蓦地哄然大笑,心想鼓励他也不是、嘲讽他也不是,老人直笑得少年不好意思羞红了脸。笑完后一个继续剥核桃一个接着吃苹果,爷孙俩停顿了一会,仔仔忽地提问。
  
  “爷爷,你就是为这个……你当年是害怕耽搁了我大舅的前途,所以才不同意我大舅和那个……舅妈结婚的是吗?”
  
  “嗯?”
  
  爷俩四目相对,空气骤冷,良久无话。
  
  “哎……这话从哪儿说呢!我没不同意他俩呀,再说他俩用得着我同意吗?我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她已经怀上了。哎……怎么说这个呢!”老马立刻换了个人——满身尘埃、满脸悲凉的人。
  
  “我妈说是你拆散了他俩,说你看不上那个女的,说你把我大舅耽搁了……”仔仔小心谨慎地试探。
  
  “你妈说——哼!你妈啥也不知道,那时候她那么年轻还在外面,晓得个屁!哎……”
  
  一阵沉默,仔仔以为谈话要结束了,忽地爷爷两手一拍,将桌子上的核桃仁全给了他,然后一边擦桌面一边娓娓道来。
  
  “结婚,是人一辈子的大事,那时候很讲究的,婚前找媒人、提亲、问八字、送礼看房子、家长见面……婚前婚后流程多着呢!你大舅可好,直接领了个大肚子的回家了,到这时候爷要打要骂的已经来不及了!村里风言风语谁挡得住?谣言越传越离谱,还有人说你大舅在外面拐了个姑娘回来呢!话多难听呀!爷再不济,也咽不下这窝囊气!我带着你大舅去那姑娘家提亲,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人家瞧不上咱这边的穷旱垣,也压根看不上你大舅那个人,那时候马家屯还没引水灌溉穷得很呐,你大舅也没本事、没个手艺在身。后来计划怎么着也办个婚礼,结果娘家人三请五请的不来,你说咋整?后来我也妥协了,想着先把孩子生下来,关系慢慢梳理,结果!哎……没生成!”
  
  老马一声长叹,接着说:“那媳妇怀胎八九个月了,老肚子疼!你大舅在外面赚钱打工,爷以为她年轻矫情受不了疼,你外婆生了三个,你二外公家、三外公家也是生了好些个,没见生孩子前咿咿呀呀的。爷以为她是年轻娇贵,村里的医生也这么说,所以天冷雪大地上又滑的,没把她往医院送,哎……冷不防地,那孩子没了给!”老马说到这里,有些气上不来。
  
  “所以我大舅跟你不亲近,是因为这件事咯?”
  
  “多少是吧。”
  
  “爷爷,那你后悔吗?”
  
  “哼哈哈后悔?”老马笑得浑身悲凉眉目落寞。
  
  “我以前想不通,为什么父母子女之间能闹得那么难看、六亲不认的,现在明白了一点点。”
  
  “不是所有的父母子女都亲亲热热的。不经事且好,一经事差不多八成要分道扬镳了,那为利益、为家产、为房子闹得不要脸不讲理的,多得是!”
  
  顿了一会,趁热打铁,仔仔又问起了二舅的事情:“爷爷,我二舅是真的傻、智商低吗?”
  
  “谁说他傻——你妈?”老马不高兴了。
  
  “不是!也是!我从我妈嘴里听出来村里人觉着我二舅很傻、有点不正常的意思!”
  
  “哎……你二舅不是傻,也不是笨,他是反应慢、人迟钝些。”
  
  “脑子笨和脑子反应慢有啥区别?”仔仔被自己的问题逗笑了。
  
  “笨,是反应不上来,脑子差点事儿!慢,是反应慢一拍,纯属迟钝些。这怎么说呢,你二舅两岁的时候得过脑膜炎,那时候流行这个病,好些娃儿都得了。起先村里的、镇上的医生只当是感冒,治了很久没治好耽搁了,结果脑膜炎控制住了,脑子发育得不太好。他五六岁、七八岁的时候,爷一直只当是他笨、天生的蠢,经常训斥,气得不行。后来当村长了有一年遇上个技术牛的好医生,这一问才知,你二舅那迟钝是脑膜炎落下的后遗症。”
  
  “哦!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真相这般突兀,少年惊呼不已。
  
  “爷知道以后心焦死了、后悔死了,后来给他看过,已经没用了。你二舅十六七岁的时候我心想赶紧弄个媳妇,到处托人找,聪明伶俐的姑娘谁看得上他?相亲多了,有家姑娘说我是骗子——给儿子骗婚的,然后到处传扬你二舅是个傻子、二愣子、缺根弦、有毛病……哎……一传十十传百,后来方圆上的村里人都知道我马建国家有个傻儿子,那你能咋整?村里人不知道的试探试探发现你二舅真有点傻,左右邻、亲戚们接触久了慢慢也发现你二舅很正常,脑子清醒得很!只是人前不太会讲话、听话罢了,门前人有时讲个笑话别人笑完了他才嘿嘿笑。哼哈哎……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了,你二舅越大越不好找,我也放弃了。我问过你二舅,他说他也不想找。”
  
  “这样啊!那我二舅以后就打光棍喽?会不会遗憾一辈子呢?”
  
  “爷以前为这事也难过,后来发现你二舅性情很单一、心思很单纯,他对他自己的生活贼乐观,干活累了还挺会犒赏自己的,他一个人过得比我们想象的老光棍要开心自在得多!我观察了好几年才确定这一点。你下次要来爷爷家了,你也观察观察,看看你二舅到底是缺心眼傻乐呵、还是人单纯真开心,你看看爷爷的判断对不对。”
  
  “嗯,可以啊。”
  
  “哎……爷也看了一辈子了,这世上啊,有那心眼多的跟蜂窝、煤球一样的人,也有那智商正常的愚公、一根筋的人,说不来好歹强弱,笨人也会走大运的,绝顶聪明的也有受穷、短命的。”
  
  “嗯。”
  
  “其实这半年爷不在屯里,也有心考验考验你二舅。这些年爷为这个愁死了,总惦念万一哪天我要进棺材了你二舅咋办?这几月我才发现,不是你二舅少不了爷爷,是爷爷少不了你二舅。哼哈!这半年整,你二舅把家里里里外外打理得妥妥帖帖,不比别家的差!只可惜……哎……”老马一声长叹,胸腔剧烈起伏。
  
  “可惜什么?”
  
  “可惜没人给他送终!”
  
  “不是说好了嘛,我送呀!”
  
  “你?哈哈哈……”
  
  老马开怀大笑,笑出了泪。
  
  “我妈说将来她在的话她给我二舅办丧事,她不在的话我给我二舅办!”少年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老马又笑,笑着笑着开始抽水烟,一沾烟嘴大声咳了起来。
  
  “轮不到你!你有你的前途,咋能麻烦你呀!家里还有你兴波舅、兴才舅他们呢。人快死了其实不怕,一闭眼痛快了还好,一撒手怎么死的没分别!爷愁的是他老了咋办,没个娃儿,谁给他端水送药倒尿盆?死不怕,老才可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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