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上 老友相逢故地重游 花发弥留离合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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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何致远跟邓仁辉在微信上聊得很好,仁辉听出了致远当下找工作的郁闷,借着高三周日仅有的半天假,他主动约致远出来吃饭。两人今天见面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在二高附近的火锅店里点了些菜和酒,开怀尽兴地吃了起来。
  
  好几年没见,除了模样老了些,性情依旧如初。九点多吃完饭两人皆有些醉了,仁辉忽来兴致邀请致远去二高里面散散步,致远推辞,怕碰见老同事或老领导尴尬。兴致高昂的邓仁辉岂肯罢休,硬拽着何致远进了二高。两人在操场上转了几圈消了食,仁辉拉着致远去了他曾经教书的高年级教学楼,两人趴栏杆上聊了好多“咱当初”、“你原来”、“那时候”、“还记得”……仁辉说致远教的最后一届里有个学生进了北大还上了新闻,他炫耀着去年他的班级里考上几个一流大学几个二一一,他禁不住地夸赞今年带的班有个学生如何如何优秀,还拍着致远的肩膀扬言明年高考时他班里肯定能出三十个一流大学的名额……致远听仁辉口吐飞沫、神情飘逸,重新被教师这一职业的魅力击垮,遥想自己当年报考师范大学的初衷无限感慨。
  
  从教学楼下来后,邓仁辉又强硬地邀请致远去他们曾经的教师办公楼溜达,不变的朝南位置、不变的缺口台阶、不变的书卷气息、不变的紧凑空间、不变的旧台灯、不变的一沓沓作业……何致远是如此怀念。邓仁辉向致远介绍他近年来出版的书、参加的比赛、发表的文章以及学校组织老师去过的旅游地、他带着同学们去过的实验基地、他在学校主办的活动……何致远翻着仁辉相册里的照片愣了半晌,当初在校的生活习以为常,如今一丝一毫奢望不得,一时哑然无语,胸中多少遗憾。
  
  “其实出去换换生活也好,一辈子总待在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你不觉得很没趣吗?连我丈母娘来到这儿都不想转,犄角旮旯的早摸透了!”一身旧西装、头发浓密、满脸通红的邓仁辉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说。
  
  “呵呵……”致远瞟着自己曾经的办公桌,触景伤情,难以言表。
  
  “昨晚给你打完电话搞得我失眠了,其实这么多年我也老想着辞掉工作出去看看——开个专栏或公众号、作个跑户外的记者、去哪哪哪当个导游、进私企做文职秘书……要不是养家的压力有可能我真会出去。当老师真的当够了,够够的!我周一干什么、周三有几节课、周末有几节自习我老婆、我妈、我爸个个清楚,生活完完全全是刻板的。只这会子我分分钟猜得到五年后我每天在干什么!致远不骗你哦,我早开始幻想退休后的日子啦!”
  
  “哈哈!还早,现在不是退休年龄延迟了吗?”
  
  “哎……千万别!真真教够了!一套东西翻来覆去地讲,讲了几十年,早没趣咯!我前两年还申请教高一语文呢,后来也没意思,还是教高三带劲儿!也就当班主任把一届一届的学生送出去有成就感!其它的?时间久了连锦上添花的花也算不上,消遣而已!”
  
  “学校是个围城呀,里面的想出去,外面的想进来。珍惜吧你,现在的教师待遇比之前好太多了,像我这样出去的很难再进来了。”
  
  “有法子的,要耐心等!”仁辉低头安慰致远。
  
  “我已经四十五了,心理能等,年龄能等吗?”致远说完咧开嘴灿烂地笑,笑得无声。
  
  “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昨天跟你聊完之后,我把附近这几所高中的招聘信息挨个翻了一遍,我发现每年二月份、九月份前的一两个月会放出招聘信息,你现在的时间点不太对,再等等!这几年龙华这边规划了几所新高中,机会还是有的。”仁辉拍了拍同样坐在办工桌上的致远的大腿。
  
  致远想说自己的资历不符合如今的招聘需求,可惜没出口,不想扫仁辉的兴。两人聊到十点多,出了办公室锁了门,又去学生宿舍楼、实验楼、行政楼等地分别转了一圈。十一点两人分别,仁辉回了教师小区,致远打车回出租屋。
  
  路上一开手机想起桂英来找他的事儿,男人赶紧回电话,奈何桂英早关机了。桂英晚上的那一番小心思致远哪里知道,倒是重回他教书教了十几年的地方,有种失而复得、了然心意之悟。虽仁辉一直在抱怨自己一辈子没出过学校有井底之蛙、蓬间之雀的局促,但是出离之后的何致远经此一番,心迹自明。晚上清醒得睡不着,如同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奈何路途晦暗又修远。
  
  周一一早,马经理赶到公司后,屁股还没坐稳,但见办公室外人来人往、脚步匆忙。一问行政的小白才知是众城会那边要开会。闲淡无事的马桂英去外面办公区找万事通隆石生,两人叽哩呱啦一阵贴头,这才知众城会经过连日来的准备,今天正式拉开战线。西线十来人从重庆出发,由joden秘书belle叶蓓、原杂志业务经理花海洋带队,经成都、兰州等十来个省会;东线从厦门开始,由众城会会务经理李继文、众城会业务经理徐东江带队,经杭州、宁波等十几座城市,最后两线在首都北京汇合。两条线路已拉到部分赞助,目前确定主题的中小型会议达一百多场。经过这段时间的密集采购、人员部署、确定城市、各城市参会人员的邀请、车票宾馆的预定等工作,众城会终于敲定锤子、动身出发。
  
  大会结束以后,马经理望着那些人个个拉着行李从公司离开了,楼下两辆巴士全程护送,巴士上贴着巨型的众城会宣传海报,在总裁joden、副总蒋民义、经理鲍冲等高层发表完欢送辞后,众人欢欢喜喜、意气风发地上了巴士。按计划及往年经验,十一月末出发,年关前返回,年后准备广东省内的七八座城市的会议,这一行本是驾轻就熟,谁成想赶上了百年之灾。
  
  下午三点马行侠打来电话,约老马明天一大早去看望马天民。老马应承后,接回漾漾在周边的店里寻觅可送给天民的礼物,逛了一大圈,没见着啥好东西。虽说是同村人,可一来天民境况不好,见一面少一面,自然每回见面要精心准备;二来几人远在千里之外,他乡遇故知实乃三生有幸,该是珍惜。晚饭后老马为送东西的事儿犯愁,还特意朝桂英问了问主意。
  
  马桂英晚上早早下班,绕道去了趟晓星那里,回来时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老马翻开一看甚为满意。八点半桂英给漾漾洗澡洗头,洗完澡吹头发的时候来了个电话,电话打完后漾漾已经爬上床了。安科展过后,桂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蔫蔫的打不起精神,只想着早早睡觉。
  
  原本打算下班后回家上网课的包晓棠今天计划落空了。上午林总监拿来一沓报表,说是公司最新上了一个项目,收益相当可观,即意味着他们这些会计有活儿要忙了。自打进了深圳莫家智慧家居以后,工作量一直饱和,近来按照苏双红苏姐的分拨,光是审费用单、付款申请单、费用报销单以及整理凭证已忙得她没有闲暇了,何况还要准备下个月月初报税的账。百忙之中,今天又凭空来了业务,最近想要正常下班几乎是不可能了。可是晓棠转头一瞧,此时已经八点了,办公室里大部分人都在加班。高工资意味着高投入,这道理她懂。
  
  九点多,汤正代表林总监给大家订了些夜宵——披萨、可乐、炸鸡腿、薯条、面包、饼干、奶茶……一大堆吃货摆在办公室门口空置的办公位上,众人顿时聚了过来。
  
  “来来来!不要错过,错过没有!”办公室交际达人汤正给众人分发披萨和零食。
  
  “谢谢!”晓棠接了一块披萨,吃了起来。
  
  “我们这些会计民工在忙海南的项目,你们这些会计专家忙什么呢?”汤正给任思轩递披萨时问。
  
  “呃……我和林总监下周去广州向总公司作深圳分公司的财务报告,这不月底了嘛,准备着呢!我是第一次,必须多做点功课!”任思轩一丝不苟地回答。
  
  那有板有眼的模样让包晓棠由衷地钦佩,任思轩比自己年轻、比自己努力、比自己还认真,真是惭愧,该向他学习的,晓棠心里默默嘀咕。
  
  “啧!哎呀牛掰!这回海南的项目有点大呀,咱们办公室一半的人在忙这个,晓棠你也是吧?”汤正问晓棠。
  
  “嗯。账面有点乱,得整理很久呢!”晓棠笑着抱怨。
  
  “票据好乱,害得我不停地朝那边打电话一个一个问!”麦依依噘着嘴不高兴。
  
  “深圳分公司本来业务是最多的,现在还往海南插一脚!人手不够呀!”吕娜埋怨。
  
  “你瞧人家贺姐、苏姐还有最年轻的任思轩都没抱怨,你几个抱怨啥呀!”汤正取笑。
  
  众人边吃边聊,吃完宵夜,各回各位,继续加班。
  
  包晓棠、任思轩两新人同坐在办公室南边,包晓棠右边是吕娜,吕娜对面是任思轩。每次扫见任思轩不苟言笑、双眉紧皱地敲键盘,晓棠总觉着卑微,又格外受激励。人与人是不平等的,在既定的初始条件下,只有后天加倍地拼搏才能勉强跟别人保持同步。无论如何,工资赶上任思轩是包晓棠当下给自己制定的未来五年的职业目标,虽然有些可笑、直白,可还有什么比赤裸裸的金钱激励更有用?
  
  周二一早,老马收拾好大大小小的东西急火火地去送漾漾,送完漾漾他赶着去吃早餐,路上蓦地想起来他忘了取放在沙发上的漾漾的外套。南方的秋天冷不冷热不热的,老马急行中来不及回家给孩子取外套了,只能寄希望于幼儿园室内的温度和小娃娃的火气。行侠跟他约好八点半来碰面,老马吃完早餐去约定的路口等候,临近九点上了出租车一起前往马天民家。
  
  “天民这……不行啦不行啦又回光返照了,国庆后我听俊杰说他在icu里面要喵呜(死亡的戏称)了,谁成想又救过来啦!最近说他能吃饭了,精神也有了点儿。他子强调最好上午过来,我琢磨既然这样咱早早过去,省得下午他没精神、犯迷糊了,还得照顾咱。”出租车里,马行侠冲老马说。
  
  “嗯。我带了些东西,估摸他吃不了了,只当是见了屯里的物产乐呵乐呵。”老马提着半袋子东西朝行侠掂量了掂量。
  
  “我啥也没带,带了也没意义!这些年在深圳,只数天民跟我走得近,我俩打交道十来年永远是我占他便宜,今天蹭点这个明天顺走那个,天民从来从来不计较!心善钱多子还孝顺,这命多好!哎呀……恓惶呀!”行侠哀叹,眼里闪出了泪花。
  
  “待会儿你可憋住,惹得他难过,气短了上不来咋整?”
  
  “知道知道。”
  
  没多久,两人到了天民家小区,俊杰媳妇出来迎接。到家后,秀秀打开公公房间的门窗,请两人进房子聊。此时天民已经下不了床了,在行侠和他儿媳妇的帮衬下坐了起来,身子靠在床头抱枕上。老马和行侠落座后见此光景有些难受,不知怎么开口。几句寒暄之后,老马摘下了鸭舌帽。
  
  好似半生未见,老马不由地和天民握了握手。近观床上之人,两眼小了好多,隔远看险些看不见深陷的眼珠子;脸瘦得只有巴掌大,头上光溜溜的几搓花发;嘴巴陷成了一个凹,凹边皱如冬月干枣;脖子那儿缩了一圈,显得领口特别大;满脸的老年斑一层贴着一层,乍一看像是头骨上套了层皮肉;一入房间一股阴冷,浑身的味道更惹得人肃然。老马腹内盘算,从国庆至今,不到两个月,天民跟换了个人似的,老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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